澎湃新闻记者陈绪厚实习生孙慧慧

近期，关于充电宝的安全问题备受外界关注。国家有关部门正在制定更严格的移动电源（充电宝）强制性国家标准，目前正公开征集意见。

刘海天（化名）在深圳从事电池行业多年，对充电宝行业有自己的了解和观察。他表示，目前，我国充电宝产业竞争力较强，占全球产量的80%左右。其中，深圳是众多充电宝品牌集聚地，其产能占全国的60%左右。随着标准体系完善和监管日渐加严，充电宝的安全问题相比过去其实已经得到了明显改善，自燃爆炸事件显著减少，当前自媒体时代的传播特点，让此类安全事件迅速扩散及传播，容易给民众集中推送相关类似事件信息，形成热点。

此前，江苏无锡市场监管部门对安普瑞斯生产的电芯进行全部封存，并抽样送检，具体原因有待官方调查认定。刘海天表示，对于充电宝的质量安全来说，电芯至关重要。由于电芯需要一定的生产技术和资金投入，充电宝企业多选择从供应商采购。若电芯存在安全问题，很多充电宝企业也难以短时间内发现。此前，众多充电宝相关的3C证书被暂停、撤销，原因是多方面的，并非都是电芯出现了问题。目前，很多充电宝企业都针对电芯开展自查。

在刘海天看来，充电宝是刚需产品，对于充电宝企业来说，若正视问题和重视产品质量安全，积极改进，生产出好的产品，当下行业危机也可能是一次发展机遇。

对话刘海天

充电宝的电芯问题，鉴定测试需要多久

澎湃新闻：有报道称，此次充电宝召回的原因是，电池生产过程中混入了金属异物，哪些环节可能会混入金属异物？若问题不是因为混入金属异物，还有哪些可能呢？

刘海天：这次的召回原因是不是混入金属异物，由于官方还未发布调查结果，并未确定。电池主要由正负极材料、电解液和隔膜构成，电池生产有固定的材料配方比，若在电芯材料提炼、研磨、存储、加工等过程中，混入了加工生产设备的一些金属碎屑，或者一些其他非金属异物，都可能会导致产品质量出现问题。

目前，江苏无锡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正在调查分析，具体的结论还是有待官方的调查公布。此前，无锡市场监管部门已经将安普瑞斯的电芯封存，并抽样送检。这个鉴定检测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工作，可能会经过多轮的测试对比。比如说，要对整个电池进行3C标准测试，看有无脱离原来的3C认证标准的要求；要对一些材料进行分析，看是否与认证备案、生产记录符合。然后还有数据及调查结果审核，正常情况下，估计这个鉴定测试至少要10多天的时间。

澎湃新闻：安普瑞斯的生产规模较大，给众多充电宝企业供货。外界担心，有问题的电芯量很大，可能还有流通和使用，这是不是意味着众多充电宝企业都要自查？

刘海天：据我了解，很多企业都已针对电芯开展评估和自查。比如绿联、安克以及一些其他移动电源终端品牌企业，他们也有对外发布信息，停用、召回有问题的产品。并且，安普瑞斯生产的电芯也并非都有问题，只是部分批次有质量缺陷问题。

澎湃新闻：此前，安克高管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，安克发现电芯存在问题的过程非常长、非常难。对于充电宝企业来说，要发现电芯存在问题，是不是很困难？

刘海天：电池的是一个很复杂的电化学系统，比如替换电解液成分单独来看很难说好不好，只能说与电池现有正负极材料等体系搭配，经过运行测试验证，才能评估评价是否满足应用性能条件范围内有比较好的安全表现。所以，电芯里面的材料有些变化，是很难察觉得到的，也很难说这个变化会一定对电池安全造成负面影响。电芯体系安全测试验证，通常要涵盖电池服役周期，需要少则几个月、多则一年，甚至更久的过程。此外，电芯的具体材料配比，属于电芯生产厂家的核心技术机密，很难全部向终端全部透露。没有透露就类似盲盒，终端验证实施会比较难。

目前大部分充电宝的品牌企业并不具备电芯材料分析的能力，可委托专业第三方检测机构验证分析解决，也通过加大对生产工厂驻点监督生产和生产物料记录盘查管控方式，提升电芯的质量管理。

电芯如此重要，充电宝企业不自己生产？

澎湃新闻：一个充电宝，有哪些重要零部件？电芯占多少成本？

刘海天：充电宝主要由电芯、线路板以及外壳构成，其中电芯对充电宝的安全和性能非常重要，占成本较高。具体来说，要看什么层次的充电宝，不同价格定位的充电宝，电芯占成本的比例不同。普通接口功能的充电宝，电芯大概占整个充电宝成本50%。若选用优质电芯，占比更高。如果充电宝还带了很多其他功能设计，如无线、太阳能充电，提高了成本，但电芯占成本的比例也会随之下降。另外，也看选用什么品牌商的电池，不同品牌商的电池，价格也不同。

澎湃新闻：充电宝是否安全，是不是主要由电芯决定的？

刘海天：充电宝是否安全，电芯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。

电芯是一个电化学的产品，当前技术所有电芯产品是没有做到绝对安全的。充电宝最重要的是通过设计确保电芯处在安全工作条件范围内，确保大家日常使用是基本安全的。

澎湃新闻：电芯如此重要，为什么众多头部充电宝企业都不自己生产电芯，而是选择从上游采购？

刘海天：头部企业不生产电芯是基于技术、成本、供应链等多方面的综合考量，通过与专业供应商合作，实现产业链协同优化。

像大家用的苹果手机，苹果公司自己也不生产电芯，也是选择采购。道理是一样的，电芯研发及生产需要投入较高的壁垒，和充电宝的电路功能设计组装是不同专业化技术路线，规划化控制品质与成本都非常重要，需要有专业的电芯生厂商去做，充电宝企业深耕产品设计、品牌营销，慢慢形成了这样的分工。

澎湃新闻：目前，国内充电宝电芯行业发展怎么样？

刘海天：国内的电池企业非常多，目前获得充电宝电池3C认证的企业已经有1000多家。

澎湃新闻：在电芯行业中，安普瑞斯处于什么样的位置？

刘海天：据一些充电宝企业反馈，在充电宝行业内，安普瑞斯供应的电芯规模较大，其电芯属于中高端，比很多小充电宝品牌采用的电芯价格要贵些。此前，不少品牌充电宝都使用了安普瑞斯的电芯。

澎湃新闻：此前，网络流传一则消息称，安普瑞斯把电芯外包给江西一工厂，该工厂更换了电芯的隔膜材料，导致电芯出现问题。请问电芯生厂商可能会把电芯生产外包吗？这种可能性有多高？

刘海天：在行业内，可能会存在电芯外包生产的情况。

若电池厂把电芯生产外包，可能基于这些原因，一是电芯厂的订单比较多，自己的生产线忙不过来，就委托外包加工，为了及时交付订单；二是电芯厂有成本压力，若自己去生产，成本较高，没法匹配终端充电宝企业的价格要求，于是就选择了私下委托加工，降低成本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这种电芯外包委托加工，若没有经过终端充电宝品牌企业同意，是不允许的。而且，从3C认证要求来说，这种电芯工厂外包加工模式也是不允许的。

没有3C标识的充电宝，还可以用吗

澎湃新闻：充电宝要完成一个3C认证，成本多少？

刘海天：一般来说，一个充电宝、电芯的3C认证，大概1万元-3万元。

澎湃新闻：对于充电宝行业来说，3C认证意味着什么？给整个行业带来了哪些改变？

刘海天：3C认证意味着产品安全有一个基本保障，这是国家针对电子产品安全建立的强制性市场准入制度。

3C认证，主要通过三个方面去保证充电宝的安全。首先检测，产品要通过与3C认证标准相关的测试和评估。其次检查，认证机构对生产工厂质量管控和产品一致性开展检查，符合要求可以出厂到市场中销售。最后检验，产品在市场上流通后，认证机构和监管部门也会定期抽样检验，确保流通产品持续符合3C标准。通过这三方面，就构成了产品安全的一道防线。

澎湃新闻：没有3C认证的充电宝，安全吗？还可以用吗？

刘海天：充电宝3C认证是最近2024年8月1日才开始全面实施的，因此大家使用的充电宝，可能有些是之前买的，没有3C认证标识。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充电宝就不安全。在3C认证之前，也是有其他标准要求的。消费者可以仔细查看下自己的充电宝，看是否符合当时的标准，若不符合或没有标明，建议谨慎使用，尽早更换。

目前，所有在国内销售的充电宝，必须有3C认证，若消费者遇到还存在没有3C标识的充电宝在出售，可以向市场监管部门投诉举报。

澎湃新闻：据央视报道，截至7月3日，市场监管总局暂停了充电宝相关企业3C证书5269张，撤销343张。为什么有这么多的3C证书被暂停、撤销？

刘海天：近期被暂停、撤销的3C证书比较多，最主要的原因是，近期充电宝出现了质量缺陷事故，甚至有充电宝在飞机上起火爆炸，3C认证机构及监管部门非常重视，开展了专项行动，对所有获得3C认证的充电宝企业进行为期三个月的“回头看”专项检查。一些企业在面临检查时，出现生产管理资料、运行体系等问题，都会被波及。另外，还有大部分充电宝企业是受到了“电芯证书暂停牵连”，比如用了暂停3C认证的电芯，其充电宝的3C证书自然也被暂停，这里面的关联性是很广的。

3C证书被暂停，并不代表该企业的充电宝产品就有安全问题，有很多情况需要企业进行整改和生产质量管理控制，并经过抽样复测确认产品合格。还有企业主动发起申请3C证书暂停认证的，比如觉得某款产品要换新不打算生产出售了，会申请暂停以减少认证维护成本。

澎湃新闻：这么多3C证书被暂停、撤销，公众有一个担忧，有3C认证的充电宝会不会也不安全？

刘海天：总体上，通过3C认证的充电宝还是安全的。但还不能做到百分百绝对的安全。因为认证，不可能做到对每个产品都进行安全测试，只能进行抽样检查，否则成本太高了，也不现实。而且，国际上也没有哪个认证是可以确保百分百安全的，像国外市场，也出现很多产品召回的现象。国家也是对充电宝质量安全越来越重视，所以才把充电宝列入3C认证范围，经过认证的产品会更安全。

澎湃新闻：对于无法使用的充电宝以及召回的充电宝，如何处置呢？是否可以回收再利用？

刘海天：若充电宝存在缺陷，企业会启动召回，消费者可根据相关召回公告去处理，联系厂家，将相应产品寄回厂家去处理。厂家召回充电宝后，会进行拆解，进行销毁。如果消费者手上有充电宝需要报废，建议先用袋子密封好，将其扔至垃圾分类中的有害垃圾桶，后面有专业的环保回收企业会按照垃圾分类的方式对其进行处置。

充电宝质量安全，需要多方共同努力

澎湃新闻：有业内人士认为，此次充电宝召回风暴，根本问题出在“内卷”，因内卷价格，压缩成本，最后导致安全质量没有保障。您如何看待？

刘海天：我个人认为这只是原因之一。内卷价格，我们非常不倡导，也不建议。价格内卷会产生很多问题，如会倒逼厂家去压缩和控制成本，成本控制压缩到一定的极限，可能会减少对安全质量的投入，最终产生很大的隐患。

此次召回的充电宝，很多产品的价格也不低，我认为是有多方面问题的。首先是电芯生产企业，要对自己输出的电芯安全质量负责，应该确保在产品质量安全方面的投入，按合同约定去交付符合质量标准的电芯。再是充电宝终端企业，如果想发展壮大，做好口碑，要在关键零部件的采购和质量控制上投入相应成本，要加大对采购的零部件检验投入，对供应商严格把控，而不是一味单纯以采购单价确定供应。企业规模越大，风险也是越大的，这要求企业要尽力降低产品缺陷的比例，把它做到行业相对较低的水平。最后，确保有缺陷的产品不会流通到市场，相关管理部门要加强监管。

此外，消费者使用充电宝的应用场景和需求也在变化，以前大家使用充电宝，可能就是给手机充电，后来就不只给手机充电了，可能要给各种电子设备充电。充电的方式也有变化，充电速度越来越快，电池要更快地蓄电放电，对它的性能要求也越来越高。因此，整个需求应用和环境都在变化，相关标准也要根据产业发展作出及时更新。只有多方共同努力，才能打造一个健康、高质量的充电宝产业。

澎湃新闻：为什么充电宝企业普遍选择代工模式？这会影响产品安全质量吗？

刘海天：代工并不一定降低产品的安全质量。举个例子，苹果、华为手机也是有代工模式，大家觉得这些手机的安全质量有问题吗？问题的关键在于，选择代工的话，品牌方对代工厂的管控是否到位，有无按照要求去生产。如果能够通过后台，实时监管代工厂的所有生产情况，能通过数据把控整个生产环节，代工模式一样可以保证产品质量。

澎湃新闻：这次的充电宝召回风暴，对行业冲击很大。作为充电宝企业，该如何应对？

刘海天：当下，如果充电宝企业严格把控生产过程，坚守安全至上的原则，打造有竞争力的产品，以质取胜，这次危机或许也是机遇。对于消费者来说，充电宝是刚需。出现了问题后，消费者更倾向买有口碑有安全保障的产品，这样的企业反而有可能抓住机遇，进一步发展壮大，获得更好的市场销量。

这次的危机，并不意味着整个充电宝行业不行了，只要我们端正态度，认真反思，发现问题去改进，加强自我约束和行业自律，不断研发更好的产品，相信这个行业的发展会越来越好。

澎湃新闻：今年6月中旬，罗马仕宣布召回49万多台充电宝。近期，罗马仕停产，众多员工维权，外界担心其会倒闭。罗马仕作为充电宝行业的知名品牌，为何会受如此大的冲击？

刘海天：因为目前召回只是部分型号，如罗马仕能够积极应对和处理召回，相信可以挺过去。但就怕问题被无限放大，消费者出于担忧和不满，也要求非召回产品退货，这对企业来说是致命的。我呼吁大家理性看待，对于需要召回批次的产品，就按相应程序联系厂家将产品寄回；对于没发布召回涉及的产品，且未官方公布有缺陷的产品，不用过多焦虑。

澎湃新闻：自今年开始，对于充电宝的监管也在加强。作为业内人士，您认为今后监管部门应该在哪些方面加强监管？行业内该如何自律？

刘海天：为了提供充电宝的安全可靠性，我认为有两方面的工作可以做。首先，对产品安全保底线，加强监管；其次，对产品进行质量分级，促使产品提升质量上限，不仅满足于达到国家安全标准要求。

“保底线”，就是加强现有的国家标准执行，保持更新，跟上消费者习惯和产业发展需求。企业重视产品质量安全，确保产品的一致性。监管部门加强监测，处罚不诚信的企业，把有缺陷的产品挡在市场之外。

“质量分级”，可以在安全保底线基础上，对产品的性能与可靠性以质量分级进行差异化的标识，让消费者按照自身的使用需求、喜好、消费层级等定位去选购，可以鼓励生产企业加大投入提升产品质量，促进整个行业良性循环发展。目前，市场上流通的几十元的充电宝，还是几百元的充电宝，都宣传一样容量、具备快充可靠耐用等，消费者如何挑选，是有点盲目的。以政府规范引导、市场驱动、消费透明和社会认可为原则，构建产品质量分级，消费者有明确参考可以供其选择，促进优质优价的产业生态，就会改善很多。

（文中刘海天为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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